每年秋季的十月底到十一月初,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都会举办一场文物展览,今年举办的是“第七十五届正仓院展”(展期为10月28日至11月13日)。正仓院展在中国的文博学者及文物爱好者中颇有名气,因为它会展出大量日本自八世纪以来收藏的宝物,其中很多来自于唐朝。可以说,研究唐代的文物和艺术,正仓院是最重要的参考之一。
正仓院位于日本奈良市东大寺大佛殿西北,是八世纪中叶建造的一座仓库。从外观看,正仓院是一座朴素无华但尺寸巨大的木仓,它坐西朝东,正面宽33.1米,进深9.3米,总高14米,仓库下方是架空的,仓库底部离地高2.7米,下面用40根直径60厘米的柱子撑着。如此巨大的仓库,被分隔为北、中、南三个仓库,中间互不相通。由于正仓院尺寸巨大且年代高古,1997年成为日本国宝建筑,1998年随东大寺一起被联合国列为世界遗产。
真正让正仓院名扬四海的,是其中收藏的古代珍宝。正仓院三仓共收藏文物九千余件,其中有数百件是从中国唐朝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艺术珍品,由于年代久远,其中大部分都是世上仅存的孤品。而且当时日本全力向中国唐朝学习,所以即便是日本本土的制品,也带有浓郁的唐风,可以不夸张地说,正仓院就是一座唐代的艺术宝库。古典文学研究家傅芸子先生曾于上世纪30年代赴日讲学,他在考察了正仓院后,写下了《正仓院考古记》一书,书中说:“吾尝谓苟能置身正仓院一观所藏各物,不啻身在盛唐之世!”
这些珍贵的宝物,为什么会收藏在正仓院里呢?这要从公元八世纪中期日本的圣武天皇和光明皇太后说起。在圣武天皇的时代,唐朝正值全盛,日本有过两次特大规模的遣唐使热潮,一次是733年到734年,另一次是752到754年,鉴真东渡(753年)也是在那个时候。
756年5月2日,日本圣武天皇驾崩。6月21日,圣武天皇的妻子光明皇太后将先帝的遗物捐献给了奈良东大寺。圣武天皇和光明皇太后都是佛教徒,捐献宝物对于佛教徒而言是有价值的,按照佛教的说法叫“喜舍”——欢喜地舍弃。
在捐献宝物的时候,光明皇太后写了一个长达14.74米的《国家珍宝帐》,是由18张唐代的白麻纸拼接而成的,上面记载了捐献宝物的原因和宝物具体的名称及数量,有袈裟、宝镜、刀剑、屏风、家具、文书等,种类繁多,一共有六百多件。在记载完了宝物之后,光明皇太后写道:“右件皆是先帝玩弄之珍,内司供拟之物,追感畴昔,触目崩摧。谨以奉献卢舍那佛,伏愿用此善目,奉资冥助,早游十圣,普济三途,然后鸣銮花藏之宫,驻跸涅槃之岸”。
光明皇太后施舍的皇家宝物都存放在正仓院的北仓,所以北仓从一开始就是皇室直属的“敕封仓”,非天皇敕令不得开启。后来正仓院的中仓和南仓也变成了皇室的敕封仓,一般人不得开启,这种保存制度对正仓院在上千年中的维护起了很大作用。
枫苏芳染螺钿槽琵琶及其弹拨处的绘画“骑象奏乐图”
《国家珍宝帐》上的宝物很多都留到了今天,如开头的第一件宝物叫“九条刺纳树皮色袈裟”,它就成了此次正仓院特展的明星展品,它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展出过了。这件袈裟长253厘米,宽147厘米,用大量不同颜色的绢布织成了九个竖条,颜色斑驳,看起来有点像树皮。
“袈裟”是梵文的音译,原意是“不正坏色衣”,也是三衣的总称。大、中、小“三衣”是佛教僧众的法衣,布料须用杂色,避免使用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种正色。小衣用五条布缝制,是僧侣劳作时穿着的作业服;中衣用七条布缝制,是日常听经诵经时穿着的日常服;而大衣用布九条,是讲经说法时用的最高等级的礼仪服。
“刺纳”可能是唐代古籍中提到过的“纳刺”,表示缝合之意。古印度最早的僧侣都是不要金钱的,靠乞讨为生,身上穿破布缝制成的百衲衣,称为“粪扫衣”,这就是袈裟的起源。后世佛教大兴于中土,寺院也不穷了,但是佛祖传下的规矩不能坏,于是出现了新型的粪扫衣,就是特意用一些高级材料伪装成破布,精细地缝制出庄严的袈裟,九条刺纳树皮色袈裟就是这样的作品。圣武天皇曾经出家为僧,法号沙弥胜满,他穿过的叫御袈裟,别说工艺和材质必须是最好的,连名字都不能叫粪扫了,要用“树皮色”这样的词来掩饰。
由于这件袈裟工艺精湛,所以一些日本及中国的专家都认为这是在唐朝专门定制的高级袈裟,然后被遣唐使请回日本,成为天皇御用的袈裟,但这也只能是猜测。
这些宝物中最容易判断产地的是镜子,因为唐代镜子往往用含锡很高(24.6%)的白铜制造,略含砷、银等元素,只要查一下金属配比就能得出产地的结论。本次展出的正仓院南仓的平螺钿背圆镜就是唐代之物,它直径39.3厘米,镜背是精致的螺钿。螺指的是夜光贝,钿是装饰,螺钿就是用夜光贝打磨成片,施加线刻花纹,再拼出层层扩大的花卉万花筒样式。花的芯部用了缅甸琥珀装饰,下面涂红绿色。花纹周边用黑色树脂粘上各种颜色的绿松石,让整个镜背有极强的繁花锦簇的感觉。这种华丽的螺钿镜,中国境内考古只出土过残品,而正仓院有好几面完整的,这件是尺寸和工艺都比较突出的一面。
镜子的产地判断毫无争议,袈裟的产地判断只能靠专家推测,还有一些文物越分析越难以判断,本次展示的“枫苏芳染螺钿槽琵琶”就是这样的例子。
正仓院有一面五弦琵琶和五面四弦琵琶,都来自八世纪,都没记载哪里生产的。日本学者通过科学分析,发现五弦琵琶和多数四弦琵琶都是唐朝制造,然后被商人或者遣唐使带回日本的,这一点并没有太大问题。但是枫苏芳染螺钿槽琵琶争议很大,这面琵琶最大的特点,是它弹拨处的绘画“骑象奏乐图”非常具有唐代的丝路气息,所以日本的研究者认为它就是唐朝的制品。
平螺钿背圆镜
但是深入的研究发现情况很复杂,问题主要出在颜料上,唐代的白色颜料主要是铅白,也就是碱式碳酸铅,而日本用的是氯化铅和硫化铅,这个琵琶绘画颜料用的是日本常用的氯化铅。再看其他的方面,这个琵琶背面“槽”的材料不是唐代高级琵琶常用的紫檀,而是日本盛产的枫木,用苏芳染色后假装紫檀。琵琶背面镶嵌的螺钿主要材料也不是唐代琵琶常用的南海夜光贝,有七成是鲍鱼壳。细看工艺,这面琵琶和其他的唐代螺钿琵琶也有较大差距,细节更粗糙,整体纹样更简单。综合判断下来,这件琵琶很可能是日本本土生产的。至于丝路风格的绘画,可能是在中国学过绘画的日本画师绘制的,甚至可能是在日本的中国画师绘制的。不过这个判断依然只是猜测,这面琵琶用了极少量的紫檀和南海夜光贝,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唐代生产的价格比较便宜的琵琶的可能性。
无论这面琵琶原产地是哪里,它都是唐代艺术的珍贵载体,因为即使是日本同时期的奈良时代制造的文物,也尽可能忠实地再现了唐朝的文化艺术,这也是正仓院文物对于唐代文化研究的重要性所在。(谢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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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赵亚宣